夜涼如水，晚風帶動了老樟樹的樹梢，空氣裏還微微帶著樟樹特有的香味</p>

月光映得小水池光影波動，幽幽亮亮，蟲鳴時起時滅，小院空無一人，幽靜得不可思議，該是令人感到有些悚然的，但李昶妮卻表情呆滯地坐在假山旁的石頭上，楞楞地望著月色</p>

與武聿擎的第一次交手，令她發現了一個自己從未註意到的事實——現在這個身體，不是她的</p>

她在沐浴時再三確認，發現許多地方確實有著她不知道的胎記或疤痕，甚至仔細感受了一態，才知道這副身軀的三圍還比她以為的要小了一號！</p>

可惡！莫名其妙變成別人也就罷了，還瘦不拉幾是怎樣？</p>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能接受她沒來由的到這個奇怪時代的事實，想不到她的意志力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強，還是承受不住她其實已經不再是“李昶妮”的事實</p>

她根本只是一抹孤獨的靈魂，占據了柳初真這個“殼”！</p>

她找了一堆理由想說服自己——</p>

反正在現代她父母都過世了，剩她一個人很孤單；反正在現代老板很機車，回到古代還有人養也沒什麽不好；反正在現代男人都靠不住，前幾個男友都是劈腿結尾，到古代她連婚都結好了，多省事；反正在現代李昶妮搞不好都被車撞得稀巴爛了，回到古代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p>

有多少人能有這種機運遇到這類死而覆生的事？她該惜福了！</p>

想是這麽想，但心中的沮喪仍然無法避免她自認個性已經算是十分豁達，要不早在搞清楚這裏是古代時就瘋了但打擊一波接一波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p>

現代女性的觀念讓她知道，不論在什麽情況下，靠自己最好，但在這個詭異的古代，她能夠怎麽靠自己？她甚至連柳初真這個人有什麽本錢都不清楚！</p>

最後，她只能呆呆地望著月亮</p>

“這麽晚了，你在屋外做什麽？”</p>

背後平空突然冒出一句話，李昶妮一聽到這個低沈又嚴厲的聲音，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誰來了，不禁沒好氣地回道：“思鄉，不行嗎？”</p>

“思鄉？”武聿擎到她身邊坐下，半是狐疑半是納悶地說：“中丞大人的府邸就在皇城前祥慶大街底，離這裏才半個時辰路程，這樣就犯思鄉病了？”</p>

今早她反常的舉動，令他十分介意，便特別註意起她想不到晚上一來這小院看她，就見她怔楞坐在石頭上看月亮，一看就是一個時辰，也不知道有什麽用意？但她眉宇間的惆悵，令他不由得現身，來到她面前</p>

他很想知道，她還會說出什麽驚人之語</p>

丙然她的下一句話，就讓他聽得瞠目結舌“我思念的，是李昶妮的故鄉，不是柳初真的”</p>

她直視著他，十分認真，又說：“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的故鄉和這裏大大的不同光是交通的便利度，就差了十萬八千裏這麽說吧，你們這裏的人還得騎馬乘轎，但我們那裏的人坐的是汽車捷運，用電或汽油就能發動了，一點都不需要牲畜施力，甚至人還能坐上飛機……那就像個鐵盒子但可以在天上飛，把人和貨品裝在裏面，一下子就能到達目的地了……”</p>

說到這裏，她突然有些苦中作樂地嘲諷他道：“也就是說，你這武家牧場場主到了我的故鄉，大概只能賣賣牛女乃和起司，馬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除了拿來觀賞或賭博，其他一點用處都沒有”  </p>

聽著這些光怪陸離的話，武聿擎居然覺得很新鮮，便耐著性子聽她說“還有呢？”</p>

“還有很多呢！”明知道他或許不太能接受所謂現代科技，但她還是想講，否則憋著一肚子悶氣沒人聽她傾訴，她大概不久後就真要犯傻了“你知道嗎？我以前最喜歡看新月出版社的小說，這裏連個漫畫小說出租店都沒有少數幾本我看得懂的書還沒有標點符號，不知道要在哪裏換氣，看得我喘得要死！</p>

“更別說這裏的娛樂都是為男人發展的，什麽賭場、妓院、酒肆，女人只能悶在家裏還有還有，大姨媽來的時候，還沒有衛生棉呢……”</p>

“大姨媽？衛生棉？”他皺著眉，“我記得中丞大人的夫人沒有姊妹……”</p>

她大眼一瞪，簡直哭笑不得，方才纏繞在心的鄉愁，被他這麽一鬧，居然淡去不少“算了算了，你不會想知道那是什麽東西的”</p>

講了那麽多，都有點口渴了</p>

李昶妮做最後總結，有些期盼地道：“所以你現在相信我不是柳初真了嗎？”</p>

“你真的……”武聿擎盯著她許久，點了點頭，在李昶妮因他的反應而內心雀躍時，又澆了她一大盆冷水，“……真的病得不輕”</p>

她差點從石頭上跌下來，“你若覺得我病得不輕，那你幹麽娶？”</p>

“因為利益”他也不避諱，但說到這個，他突然表情一沈“原本中丞府承諾了一大筆嫁妝，什麽南海珊瑚、白玉觀音像等等，他們收了我的聘金之後，在成親之日果然大張旗鼓把你擡了過來，原本我以為新娘體弱，才會需要人架著拜堂，只是沒想到中丞府要我把婚禮辦得風光，只是要轉移我武府的註意力……”</p>

他盯著她，冷冷一笑，“原來承諾好的嫁妝，一個子兒都沒看到，還敢在朝中大肆渲染他們嫁妝給得多豐盛，哼！”</p>

那這個暴力的男子怎麽沒有立即將她丟出門？李昶妮腦子裏回蕩著這個想法，嘴上便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你不會因此把我趕出去吧？”</p>

瞧她不安的樣子，武聿擎突然冷冷地一笑“你不會想知道的”他學著她方才說過的話</p>

這下真的領悟到什麽叫搬石頭砸自己腳</p>

算了！她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柳初真就柳初真，只要她死賴著他，他還真能趕她出去？橫豎她也不想辯解了，跟這些古人根本無法溝通就算她現在的身分是柳初真，她一樣能活出李昶妮的人生不是嗎？  </p>

她在心裏替自己打著氣一直沈浸在哀傷自憐之中，不是她的作風不過，有一件事她得先搞清楚，否則她相信自己會一直坐立難安下去</p>

“餵！”因為不知道怎麽叫他，什麽相公、夫君之類的她更說不出口，只好隨便亂叫“你和柳初真……你和我，已經那個那個了嗎？”</p>

“那個那個？”武聿擎無法理解她的現代用語</p>

“就是……圓房啦！”她有些害臊地道就算她是現代新女性，跟一個不是太熟的男人討論這個問題，還是會不好意思的好嗎？</p>

萬一他興致一來就要求她“履行夫妻義務”，她怎麽能夠接受？她根本還不太認識他啊！</p>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否認，“從成親那天起，我只見過你一面，還是驚鴻一瞥，別忘了我連你長得什麽樣子都不太清楚”順道提出了佐證</p>

李昶妮松了口氣，但疑惑還是存在“那你怎麽知道我背後有著那些傷痕？”</p>

武聿擎深深地望著她，冷淡的目光中居然出現了難解的情緒，像是……憐惜？</p>

“你真的想不起來？算了，你既然忘了，就別再想起來好”</p>

怎麽？之前當她是傻子，現在又當她失憶？</p>

李昶妮很不服氣，卻完全拿不出一點理由來反駁這種啞巴吃黃連的悶虧，還真是令人不舒服到了極點  </p>

“唉，不跟你說了！我要回房睡覺了”</p>

她從石頭上跳起，姿態稱不上淑女，卻讓武聿擎覺得很自然，好像她就應該是那個樣子不過她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意外地撩動了他的內心，讓他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起伏——</p>

“府裏的人都說你很兇，我看還好嘛！你還有閑情逸致和我瞎聊……”邊說，她邊揮著手回了房</p>

仍然坐在石頭上的武聿擎，直到目送她進了屋內，才擡起頭學她望著月亮，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p>

左思右想了好幾天，李昶妮終於心情好了些，而她也領悟出了一些在這世界生存的道理</p>

還是那句老話，她得靠自己！因此，找尋柳初真所擁有的潛在資本，就是首要任務</p>

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最大的後盾就是娘家了吧？腦筋一向動得很快的她，一下就想到了柳初真的娘家——禦史中丞府</p>

雖然在武聿擎的敘述中，柳家人對她似乎相當無情，但她不相信中丞府裏上上下下都對她這麽冷淡若是能到中丞府裏探探，至少能讓她更了解柳初真當初在娘家的地位若讓柳家知道了如今的柳初真已不再是當初的傻女，說不定他們的態度會有所改變，她便能找出些擊破點，替自己謀點利益！</p>

何況禦史這個官，在她印象中，好像是監察百官的，中丞聽起來官位就不低，這些模糊的知識還得歸功於當年念社會組有用功讀書反正當官的人都重面子，她若是以回門的名義回柳家，諒他們也沒話說！</p>

有了這個打算，她有意無意地向下人打聽了些中丞府的消息，知道了柳初真母親已過世，還有個哥哥柳少奇，但中丞大人柳父似乎對這個哥哥頗有微詞，遲遲未將家中大權交給他</p>

知道了足夠訊息，幾天後，便是她的行動之日</p>

她所居住的武家小院落，一如往常的沒人，除了巡邏的家丁只有在早、午、晚時會有婢女來送飯在一個剛用完膳的早上，她悄悄地出了院落，在眾人都沒註意到的時候，踏出了武宅偏門  </p>

走出巷子，熱鬧的大街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註意力人潮絡繹不絕，人們的交談聲、攤販的　喝聲，還有馬車經過石板路的轆轆聲交雜在一塊</p>

路旁有許多賣食物的小販，各式美食香味撲鼻，還有挑著貨的賣貨郎，邊走邊讀書的書生，拎著手絹嬌滴滴的姑娘……這情景比起臺灣的東區街頭也不遑多讓，只不過建築物沒那麽高罷了</p>

女人的天性讓李昶妮好想在這裏逛一逛，大吃特吃那些香噴噴的特殊食物，但身上沒半毛錢，看到想吃、想買的也沒辦法，只得忍住焙物欲，開始和旁人打聽禦史中丞府所在</p>

記得武聿擎曾說，中丞府位在皇城前祥慶大街底，離這裏才半個時辰路程，換算成現代的說法就是走路一小時可到，還在她能力範圍內因此問明了方向後，她便乾脆地直往那方向去</p>

京城的氣候稱不上熱，但現在也絕對不涼快，一直走到額頭都滲出薄汗了，李昶妮才停在一間看起來威嚴卻不失氣派的宅邸前</p>

“禦史中丞……應該就是這裏了！”她上前拉著門環敲門，不一會兒，門房便打開了門</p>

“呃……那個……”真的回到娘家，反而不知怎麽開口該說“我回來了”？還是“請問我老爸在不在”？</p>

在李昶妮還在思索的時候，那門房突然雙眼圓睜，像是受了莫大驚嚇地朝屋內叫道：“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快去叫少爺！”</p>

門房驚恐的樣子，令李昶妮不由得黑線滿面怎麽這時代的人一看到她，都是這副模樣？在武府時候如此，回到娘家亦然不會等一下又沖出八個、十個壯丁，將她押到房間床上喝寧神湯吧？</p>

她有些防備地退了一步，但已經來不及了</p>

愛內跑出兩個婢女，一個上下打量她好一陣子，最後才喘了口氣道：“小姐怎麽回來了？是自己回來的嗎？”</p>

“是啊”看對方似乎沒什麽惡意，李昶妮也放松了心防</p>

“那小姐請隨我來”一個婢女在前方帶路，另一個則是緊跟在她身旁，仿佛怕她隨時會發作一樣，令她有些哭笑不得</p>

最後她被帶進了一個清雅的偏廳，門邊站著一個管家似的人，廳中則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長相不俗，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狠厲，令她很不舒服</p>

她才走進去，那年輕公子便不客氣地開口了——  </p>

“你回來做什麽？”</p>

“我回門探視親人，很奇怪嗎？”她皺著眉，依稀從這人的眉宇之間看到柳初真的影子，心想這人應該就是她兄長柳少奇</p>

“回門？自己一人上門，武聿擎甚至未陪同，還敢說回門？你的傻病丙然更嚴重了！”年輕公子搖了搖頭，很不以為然</p>

“我夫君工作繁忙，不行嗎？”她忍住不翻白眼瞧柳少奇囂張的模樣，她才不想有這種哥哥呢！“我不要找你，我要找柳……找爹！”</p>

“你以為他會見你？”他冷笑</p>

“你不問怎麽知道他不見我？”她犀利地反問：“現在是你當家嗎？”</p>

鮮少被她頂撞的柳少奇臉色一沈父親在太仆寺，替他謀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因為這位置不需要功名也能勝任，更是個實官，負責馬政</p>

在朝廷裏，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每個人都對他敬畏有加，但他很清楚，沒人真的瞧得起自己</p>

自從他也當了個官後，父親確實開始把家務事一件件的交給他掌管，又把那拖油瓶似的妹妹急忙嫁了出去，怕她的傻名壞了中丞府的名聲、拖累兄長，女婿還刻意選了天下第一牧場的場主武聿擎，企圖為他的職務提供助力</p>

雖然如此，父親卻一直沒有承認讓他當家，似乎覺得他還不成氣候事事強出頭的他，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p>

妹妹一句話，等於硬生生地揭了他的瘡疤！  </p>

“居然還會回嘴？以前像只貓一樣連哼都不敢哼，成了親就學會刁蠻了？看來以前教訓你教訓得還不夠啊！”</p>

話說完，惱羞成怒的他突然由袖裏取出一條鞭子，舉起就想揮過來，李昶妮嚇得本能地微微一退此時一旁的管家急忙沖上前，阻止了柳少奇的暴行</p>

“少爺！使不得啊！”</p>

避家在他耳邊低聲喃語了半晌，他才冷哼一聲放下鞭子</p>

“哼！看你這個樣子，連個婢女都沒帶，門房說你是自己來敲門的，還敢說什麽回門，八成是又犯了傻偷偷從武家大宅跑出來”他不悅地將鞭子往桌上用力一拍“來人啊！將她丟出去，別讓這傻女汙了我們柳家的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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